城市新区建设,是城市转型发展的重要途径,也往往是政府治理能力的展现。中国城市建设新区的历史甚早,除去1845年开始在中国城市中出现的外国租界不论,中国人自己开始建城市新区,大致是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,主要出于发展经济、维护利权的目的。其中,由中央政府决策设立,影响也较大的,当属民国初年首都北京的“香厂新市区”。这一项目由当时北洋政府内务部直接提出,以官方力量建设经营,从1914年立项动工,一直持续到1928年北洋政府覆灭。
北京香厂新市区
北洋政府能够在首都大张旗鼓地修建新区,与之前的经验大有关系。1902年袁世凯任直隶总督,驻节天津。当时天津号称“九国租界”。位于天津县城东南的租界区,不论占地面积、建设水平、经济规模,都已远超县城,成为事实上的市中心。袁世凯不满自己的治所被洋人控制,可又不敢直接对抗,于是就拿城市本身做文章,自1903年起在老城北部的河北地区建造“新市区”,修路建房,招商承租。几年时间,虽未把市中心从租界抢过来,但城郊原本荒凉之地,变成了颇具规模、引人瞩目的新城,成为袁世凯的一大政治资本。
袁世凯北洋集团掌握了民国大权后,自然就把他们在天津的成功经验,移植到了首都北京。清末的北京,环境破败,基础设施落后。“无风三尺土,有雨一街泥”仅是其惨象的一角。这种面貌不但为国人所诟病,也招致西方列强的轻侮。20世纪最初,面对列强交侵、民族危亡的险境,中国人愈发深入地学习西方,西方甚至成了“文明”的代名词。即便是政治上极为保守的北洋政府,也急于用政绩来展示“文明国家”形象,以证明他们的统治能力。北京的新区建设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展开的。针对旧日都市的脏乱破败,当局认为需要“开辟市区以为全市模范”,使其中道路、房屋、卫生“无不力求完备”,不但能繁荣经济、改善市容,还可以作为市民效仿的“模型”,“渐次推行,不数年间,得使首都气象有整齐划一之观,市闼规模具振刷日新之象”。所以,新区建设将不仅是“美观瞻”,更是具有重大示范意义的“治国之要务”。
于是“新市区”项目很快启动。新区设于北京南城的香厂,规划占地约22公顷,原来都是低洼地,住户稀少,破烂不堪。新区建设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从1916年到1918年,区内新建、拓宽道路14条,总长约1.55公里(同期全北京道路修建只有5公里)。当时国内少见的柏油路面、人行道、路灯、行道树、街心广场,都陆续在这里出现。整个设计刻意效仿欧美城镇,并且直接聘用了欧洲建筑师。在新市区的土地开发方面,北洋政府特意于1915年制定了《土地征用法》,以准许当局有偿征用香厂私人土地。征得的土地由政府招商承租。当时商民招租相当踊跃,自1916年到1919年,香厂地区共标租地基70余亩,得租金银元7.7万余元。
很快,新区里就建起了连片的西洋式商住两用房。1917年,一座带屋顶花园的新式高层商业楼在新区中心拔地而起。新商场被命名为“新世界”,是当时北京南城最高的建筑,集商贸、餐饮、服务、娱乐于一体,一 开业就吸引了“如云仕女杂流民”,繁华一时。1919年五四运动时,陈独秀正是在此楼上散发了著名的《北京市民宣言》并被捕入狱,轰动一时。环境的新颖,商业的发达,使不少人都乐观地称香厂为“北京最新式之商埠”,代表了“北京最近之进化”。
然而,好景不长,香厂的繁华并未持久。一个主要的原因,是新区功能定位失误。当局着力于实现理想,却忽视了现实的环境。香厂东北是前门大栅栏高端商业区,西北是琉璃厂文化消费区,正北是“八大胡同”娱乐区,南面则是天桥低端消费区。香厂位置居中,如果功能定准,当然是“八方枢纽”,定不准,则是“四战之地”。而政府在操作中恰恰只注意了基础建设,而没有注意产业布局。仅仅是把土地租出去,得了租金就万事大吉。结果香厂新区里高端的新式商场与低端的酒肆娼寮并存,经营门类与周边地区重复,面临激烈的竞争。
同时,政府在新市区选址上,也忽略了北京的社会文化因素。香厂位于广义的天桥地区,历来被认为是“下九流”聚集的卑贱之地。当时连北边“八大胡同”的名妓和伶人都以到南边居住谋生为耻辱。这种心态极大妨碍了高端商户和消费者向香厂地区的集聚。最后,香厂的发展得益于北洋政府的大力扶植,而1928年北洋政府覆亡、国都迁往南京后,香厂新市区也就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。1930年新世界商场亏损倒闭,敲响了香厂的“丧钟”。之后,这里沦落为下等茶馆、戏园和妓院聚集之地,一代模范新区归于沉寂。
上海江湾新市区
香厂的衰落,并未阻挡中国城市新区建设的步伐,而它们悲剧性的命运,似乎也在近代不断重演。当香厂黯然落没的同时,新的新区建设大潮已经在南方开始。1927年南京国民政府建立后,立刻推出了雄心勃勃的城市规划,其中以南京《首都计划》和《大上海计划》为代表。这是更专业、更现代、更宏大的新一代城市建设方案。《大上海计划》中,提出了一个以江湾为中心的新区建设计划。而且这个新区不是一般的市区,它将是新的“市中心区”。江湾新市区的规模在当时是惊人的。第一期规划面积就超过6000亩,全区预计将征地27000亩。区内规划新建道路近300公里,干道宽度均在30米以上,主要道将达到60米,而当时租界最宽的南京路也不到30米。
如此宏大的建设规模背后,是对“政绩”的强烈追求。作为一个标榜民族主义的政党,国民党对仿制西方“文明”不大以为然,转而对“国权”“民族复兴”孜孜以求。
上海是近代中国最繁荣西化的城市,也是国家百年外侮的见证。面对横亘在市内的英法租界,国民党的市政府亦如30年前袁世凯一样,决定夺回市中心。方法,同样是新建一座中国人自己的市中心区,取租界而代之。只不过,国民党人赋予他们的规划以更崇高的意义。1933年上海市长吴铁城满怀激情地说道:“国人毋徒以依赖为乐,居住租界为安。何勿一思其民族之危机,自振其创造文化之精神,自谋其生活状态之改善,自辟其繁荣发展之园地,以自立其民族发展之基础乎?故上海市中心区之能否发展,并非单纯一市之问题,实乃我整个中华民族能否创造文化,能否自立、生存,能否革除其因循依赖偷安享乐劣性之试验。”为了彰显新市区与租界的差异,当时的规划甚至给所有大型建筑都加上了中国宫殿式的“大屋顶”。
然而,宏伟的计划并未取得预想的效果。新区设计过于理想主义,就像当时主持的上海市工务局长沈怡所说:“当初草拟计划的时候,好比穷人点菜,开菜单子,心里想着将来发了财,一定要点几只名贵的菜吃吃。”而实际上,江湾地处偏远,交通不便,设施匮乏,治安不佳。这种情况对于主要依靠土地出售维持资金运转的新市区来说,显然是灾难性的,它根本无力与租界巨大的吸纳力相抗衡。到1937年抗战爆发时,市政府先后投入了1000万元进行新区建设,但卖地收入却只有400万元。由于经费紧张,新区的大片土地始终是一片空白,只有新市政府大楼等几座建筑,孤零零兀立在江湾的田野上。抗战时期,江湾新区几经破坏。战后,上海市政府搬到了新收回的租界里,对江湾新区的建设不再热心,战前的规划被废弃,连“市中心区”的名称也无人再提。沈怡战后故地重游,但见“满目萧然”,让人“无限地伤心感慨”。
今天,距北京香厂新市区开建已整整100年,离上海江湾建设也已80余年。无论香厂还是江湾,它们都曾风光一时,在中国近代城市史上留下过光彩的一笔。但宏大理想终究归于幻灭,中国近代城市新区建设的问题和教训,值得我们反思。搞建设、求发展,理想蓝图、雄心壮志固然重要,但实事求是、因地制宜、循序渐进、常抓不懈,同样也是成功的保证。而那些冲动发热的政绩工程,则是要特别警惕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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